美国20年来最大规模的反垄断审判：谷歌将何去何从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摘要

距离谷歌庆祝其成立25周年刚刚过去一周，这家科技巨头就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法律控诉，其因涉嫌违反美国反垄断法而在华盛顿接受民事审判。9月12日，美国司法部就谷歌利用非法协议排挤竞争对手并在此过程中损害了消费者和广告商的利益对谷歌提起诉讼。这是美国司法部自1998年起诉微软后，首例针对大型科技公司的反垄断案件。

图片来源：Stephanie Cui，《福布斯》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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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关于起诉的进展：双方各执一词

美国司法部起诉公告发布后，谷歌首席法律官肯特·沃克（Kent Walker）在其博客上进行了反驳，沃克认为该诉讼存在严重缺陷——使用谷歌是用户的自行选择，而非找不到替代品。他认为这一诉讼对消费者没有任何帮助，相反将促使质量低于谷歌的搜索引擎发展，用户将更难获得他们想要使用的搜索服务，手机价格也将上涨。

据路透社报道，美国司法部在12日由11名州总检察长参与其中的开庭陈述中辩称，谷歌早在2010年便开始非法维持其在搜索引擎领域的垄断地位，通过与包括苹果、Safari等网络浏览器主要技术平台达成独家交易或通过其拥有经营的Chrome浏览器进行垄断活动。对此，谷歌方面出席本诉讼的首席律师约翰·施密特林 (John Schmidtlein) 辩称，谷歌 “在每个关键时刻” 都击败了其竞争对手Bing，施密特林强调，当今消费者在查找信息时只需简单点击即可获得不同搜索引擎选择，谷歌的主导地位仅反映了消费者在市场上的选择。

据CNBC报道，诉讼预计将在未来10周内进行，多名科技高管可能会出庭作证。尽管完整的证人名单尚未公布，但据《华尔街日报》消息称，Alphabet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 (Sundar Pichai）及苹果服务部门高级副总裁埃迪·库伊（Eddy Cue）或将受到讯问，此外，美国司法部或许也将致电另外两家搜索引擎公司微软及DuckDuckGo的高管。美国司法部有一个月的时间提出案件，相关证人证词预计将于11月结束，而后双方将向法官撰写案情摘要，总结案情并讨论法官应采取何种裁决方式，预计明年才会有相关判决及结案陈词和。如果本次诉讼主审法官发现谷歌违反《谢尔曼反垄断法》（Sherman Antitrust Act），届时他将安排独立审判来决定相关处罚。

司法部反垄断部门助理总检察长乔纳森·坎特 (Jonathan Kanter) 抵达法庭，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02

谷歌反垄断诉讼之路

事实上，这并非谷歌首次面临反垄断相关的控诉。2013年奥巴马政府执政期间，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就曾对谷歌搜索业务中的反垄断行为指控进行了调查，但最终以不起诉谷歌或寻求严厉处罚草草了结。与美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谷歌在欧洲曾面临严重的反垄断审查。据BBC报道，过去十年，欧洲相关竞争监管机构曾对谷歌发起三项反垄断诉讼并针对有关谷歌的比价服务、安卓手机操作系统以及AdSense平台的投诉处以超过80亿欧元的罚款。为了安抚欧盟反垄断机构，嗅到危险气息的谷歌自2019年起允许用户选择自己喜欢的搜索引擎，而不是默认使用谷歌。

尽管如此，谷歌并未改变其被作为反垄断目标的命运。本起诉讼于2020年首次由司法部和几个州提起，核心是谷歌与设备制造商的合同中存在利润丰厚的相关交易条款，通过与苹果、Mozilla等浏览器和手机合作伙伴签订限制性协议来维持其主导地位，使谷歌搜索成为包括iPhone、iPad和MacBook在内的iOS软件默认搜索引擎，最终在搜索领域占有高达90%的市场份额。据《福布斯》报道，这一巨大的市场份额是谷歌庞大的广告业务的基础，该公司年销售额达280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来自广告业务，并使其市值跃升至1.7万亿美元。

美国司法部表示，谷歌通过支付数十亿美元成为网络浏览器、智能手机以及各种其他设备和服务中的默认搜索应用程序，获得了“分销控制权”，这种巨大的影响力使谷歌能够通过利润丰厚的广告来充实自己，维持其在线立足点，并使其他搜索引擎无法竞争。

谷歌的竞争对手表示，谷歌滥用其主导地位来排挤搜索领域的竞争。注重用户隐私的搜索引擎DuckDuckGo的公共事务副总裁卡米尔·巴兹巴兹 (Kamyl Bazbaz) 曾表示，要选择DuckDuckGo作为运行Android操作系统的智能手机的默认选项需要经过15个繁琐步骤。人工智能搜索引擎You.com的首席执行官理查德·索切尔 (Richard Socher) 强调了默认设置的影响力以及苹果交易对谷歌的重要性，他希望政府控制谷歌，让谷歌承担责任可能有助于为更多竞争对手腾出空间，其公司产品并不在Safari浏览器上用户可选搜索引擎的列表中。对此，谷歌辩称，其独特的地位是因为用户更喜欢它的服务，并且谷歌致力于推动创新而非扼杀创新。谷歌全球事务总裁肯特·沃克 (Kent Walker) 在接受采访时表示，“Bing全球排名第一的搜索查询是‘Google’，它告诉你一个事实，即大多数人实际上更喜欢使用Google搜索引擎。”

当前美国政府针对谷歌的反垄断诉讼标志着其与谷歌反垄断斗争的高峰。自此，民主党和共和党在重新审视谷歌及其他硅谷科技巨头方面达成了罕见的一致——担心它们凝聚过于强大的影响力，而美国政府在监管它们方面远远没有尽到责任。这种担忧的加剧引发了一波针对苹果、亚马逊和Facebook的调查，“针对谷歌的反垄断执法早就该实施了”，众议院最高反垄断小组委员会主席戴维·西西林 (David Ciciline) 这样表示。

03

“结构性救济”还是“拆分谷歌”？

谷歌是在美国反垄断执法稍为宽松的时代背景下成长起来的，近年来，国会监管谷歌和其他科技巨头的努力未能取得进展，而在缺乏此类法规的情况下，美国政府正试图利用反垄断法来管理网络竞争并限制互联网巨头。与此同时，这次审判是在谷歌面对一系列外部危机时进行的：OpenAI的ChatGPT风暴席卷全球，让谷歌措手不及，尽管谷歌在该领域做出了开创性的工作，但目前其仍忙于重组团队并加快产品开发。在这一时期面临来自司法部的诉讼，对于谷歌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挑战。

若胜诉，美国司法部将寻求对谷歌实施何种处罚仍是未知。在提起诉讼时，美国司法部并未明确要求法官拆分谷歌。相反，其敦促法院考虑“结构性救济”，理论上可能包括要求该公司出售部分业务，并停止联邦监管机构认为有害和非法的其他做法。沃克表示，他不相信司法部会通过此案提出拆分谷歌的诉求。据《华尔街日报》文章观点，更有可能的是，谷歌开展业务的方式受到了新的限制，例如谷歌向苹果、三星等公司付费，使其成为手机默认搜索引擎。“这似乎是最自然的补救措施，”考恩华盛顿研究集团（Cowen Washington Research Group）的技术政策分析师保罗·加兰特（Paul Gallant）说，“因向设备制造商非法付款而拆分一个公司似乎不太可能。”

在数十年的风浪中，谷歌应对政府的反垄断控诉或许有了一定的经验，但这次审判对这家互联网巨头的商业版图或许有着更广泛的影响，这是美国对互联网可以通过自由市场竞争进行自我监管这一常识进行重新评估的重要转折。《华盛顿邮报》评论观点指出，先进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到来标志着一个转折点：新玩家有机会登上顶峰，或者老牌胜利者有机会扩大领先优势。此案及其后续案件可能会对决定未来十年科技格局起到关键作用。“谷歌案是一系列案件中的一个，”联邦通信委员会（FCC）前技术政策官员布莱尔·莱文（Blair Levin）表示，“这是一场运动，不是针对个别公司，而是针对一个行业，而且本质上是国际性的。”虽然本次法庭案件的重点是谷歌的搜索业务，但其结果可能会影响该公司能否在未来几年利用其核心产品主导人工智能等新领域。

此外，尽管相隔数年，包括司法部在内的许多人都将这次审判与1998 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美国诉微软公司案进行了比较。二十多年前，互联网方兴未艾，微软公司被指控利用其在个人电脑市场的主导地位非法支持其Internet Explorer浏览器，最终政府和微软达成了为期五年的和解协议，微软被要求尽可能避免反竞争的独家交易，并公开披露计算机制造商的定价方案。司法部在该诉讼中获胜还为谷歌和Facebook等公司的蓬勃发展创造了机会。无独有偶，二十年后，美国政府与大型科技公司之间烽烟再起，司法部表示，谷歌效仿了微软90年代的策略，建立并维持了自己在互联网搜索和广告领域的垄断地位。人们正在密切关注它对未来反垄断案件和科技行业的影响。美国反垄断协会（AAI）代理主席凯瑟琳·布拉迪什 (Kathleen Bradish) 表示，“这也会影响许多其他案件，以及我们能否真正利用反垄断法来约束大型科技公司。”

美国司法部提出此案之际，一些美国立法者呼吁限制科技公司的呼声亦是不绝于耳。7月，马萨诸塞州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 (Elizabeth Warren) 和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 (Lindsey Graham) 提出了一项新法案，旨在成立一个两党委员会来监管大型科技公司。早在今年2月份，拜登总统就曾呼吁立法者通过一项法律，加强对科技平台的反垄断执法。即便如此，美国在监管大型科技公司方面的力度仍落后于其盟友。近来，欧盟委员会指定六家主要科技公司平台作为提供消息和视频共享服务的“看门人”（Gatekeeper，即处于绝对垄断地位的互联网巨头），以遵守数字市场的监管新规。而针对谷歌的这起诉讼，对美国来说“是第一起如此大规模的案件，其中对一家非常大的科技巨头提出了真正严重的指控……在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开创有趣的先例。”天普大学法学副教授埃里卡·道格拉斯（Erika Douglas）表示。

尽管不及欧盟对反垄断事业的严苛，但相信此次针对谷歌的反垄断诉讼将掀开美国政府与其高科技巨头企业关系的新一篇章。

参考文献

1. Leah Nylen, Bloomberg, What’s at Stake in Google’s Trial for Monopolizing Search?,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09-12/google-antitrust-trial-what-s-at-stake-in-search-monopoly-case#xj4y7vzkg

2. Brian Fung, CNN, Google’s antitrust showdown: What’s at stake for the internet search titan, https://edition.cnn.com/2023/09/10/tech/google-antitrust-lawsuit-government-trial/index.html

3. Eva Dou and Gerrit De Vynck, The Washington Post, In first tech antitrust trial in decades, DOJ takes on Googl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technology/2023/09/10/doj-google-antitrust-case-trial/

4. Dave Michael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U.S. v. Google: What to Know About the Biggest Antitrust Trial in 20 Years, https://www.wsj.com/tech/google-antitrust-trial-doj-search-91d32f8f

5. Inyoung Choi, NBC, DOJ v. Google: Landmark antitrust case wraps up first week, https://www.nbcnews.com/tech/tech-news/doj-v-google-landmark-antitrust-case-wraps-first-week-rcna105079

6. Richard Nieva, Forbes, As Google Turns 25, It Faces The Biggest Tech Antitrust Trial Of A Generation, https://www.forbes.com/sites/richardnieva/2023/09/11/google-antitrust-trail-25th-birthday/?sh=62733b7610e4

7. Eva Dou, Cristiano Lima and Gerrit De Vynck, The Washington Post, Google trial begins in first major tech antitrust case in decades,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technology/2023/09/12/doj-google-antitrust-case/

8. Kari Paul, The Guardian, Google goes to trial in biggest US challenge to tech power in decades, https://www.theguardian.com/technology/2023/sep/11/landmark-google-antitrust-trial-doj

9. Natalie Sherman & Brandon Drenon, BBC, Google antitrust trial: Tech giant denies abusing power to gain monopoly, https://www.bbc.com/news/business-66790608

10. Michael Liedtke, AP News, Google’s search engine dominance is at the center of the biggest US antitrust trial in decades, https://apnews.com/article/google-antitrust-trial-search-engine-justice-department-2cfb06271455c7e12c4927959061e832

11. Christina Pazzanese, The Harvard Gazette, So what exactly is Google accused of?, https://news.harvard.edu/gazette/story/2023/09/breaking-down-google-antitrust-case/

12. Tim Wu, The New York Times, The Google Trial Is Going to Rewrite Our Future, https://www.nytimes.com/2023/09/18/opinion/contributors/google-antitrust-trial.html

13. Tony Romm, The Washington Post, Justice Department sues Google, alleging multiple violations of federal antitrust law,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technology/2020/10/20/google-antitrust-doj-lawsuit/

14. 美國司法部對科技巨頭谷歌提出反壟斷訴訟的十大看點，BBC，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5463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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